宋慈《洗冤集录·疑难杂说》：“曾有验官，为见头上伤损，却定作因打伤迷闷不觉倒在水内，却将打伤处作致命，致招罪人翻异不绝。”
宋慈说，有一个案件，一位官员检查到一具水中打捞起来的尸体头部有伤，就将死者定为头部致命伤跌入水中死亡。可是，实际上被害人头部被打并不重，系被打后到了河边洗血迹，“不觉倒在水内”而溺死。这样，官员判打人者有伤人致死的重罪，而“罪人”就会大叫冤枉。如果不改判的话，“罪人”还会不断喊冤的。
当然，出现上述情况，是因为检验错误之故！
这里“翻异”指异议。翻异别勘是宋朝的一种诉讼审判制度，指在诉讼中，犯人推翻原来的口供即翻异，不断上诉，因其事关重大，一般由另一官吏重审别勘的制度。如果，这个案件没有及时改过来，“罪人”就会喊冤；如果，这个案件到了上级复查，就得由另一官吏重新检验做出裁判；如果，这个案件“罪人”还是认为审判不公而不服，上级还得指定检验定谳。这种因检验失误而使“罪人”不断提出异议的情形，称作“翻异不绝”。
宋朝与“翻异别勘”制度相对应的还有“理雪制度”，即案件审断后，如犯人及家属不服判决者，允许逐级进行申诉，称为“理雪”。申诉有理，官府受理，受案后则必须重新调查、检验、取证。但申诉必须逐级进行，过三年不得理雪。上述这个案件，如果因错误鉴定而错判，“罪人”入狱了，其家属还会不断申诉。而经复查，发现检验有错误或审判有错误，官员是要被问责的，可见检验的重要性。
如果说“理雪”是一种通常程序的上诉，有一种非常程序的上诉叫“登闻鼓”，即于朝堂外悬鼓，如有申冤者，可击鼓上闻。晋代已设登闻鼓。宋朝时设置有登闻鼓院，专门受理击登闻鼓院的申诉的案件。这个案件，家属可能走“击鼓”伸冤的路子。可见检验错误引发问题的严重性和后果的复杂性。顺便插一句，“击鼓”伸冤的形式，在现代司法制度中还可见到，比如在台湾地区还有在法院门前“按铃”提告的做法。
宋慈在《洗冤集录》中举这个案子，至少出于下面几点考虑：
一是从检验角度来看，一见到头部有伤的死者就把头部定为致命伤，这种检验套路要改，要找出真正的死因。二是从死亡因果关系来看，一个人死去肯定有其原因，这个案件死者头部伤不重却溺死，为什么？宋慈在《洗冤集录》中的另一处做了解释：“有人相斗殴了，各自分散。散后，或有去近江河、池塘边，洗头面上血；或取水吃，却为方相打了，尚困乏；或因醉相打后头旋，落水淹死。”可见，这个案件只用一种解释多么危险，多么不科学！三是从死因调查角度来看，这个案件缺乏调查，也缺乏问询，如果了解受伤情况，或现场查看落水情况，或仔细检查受伤的程度，这个案件就不会出错了。四是从法律角度来看，一个错案出现“翻异不绝”，必然启动“翻异别勘”或“理雪制度”，甚至“击鼓”伸冤，如果查出系检验错误所致，问责甚至问罪就会接踵而至，官员仕途受影响是一方面，更重要的是让无辜的人受罪！五是从申诉角度出发，检验错误引发问题的严重性和后果的复杂性，其中，“翻异不绝”是每一个检验人员都不愿看到的。与其这样，不如认真检验！这也是宋慈介绍这个案例的话外之音。
由此，宋慈《洗冤集录》提出的检验重要性，有其现实意义。
作者简介：黄瑞亭 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 感谢作者授权发布。
原文载于：清朗天空（福建政法委官方微信
